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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篇 厚黑叢話 (8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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弟兄又要說我徇私,於是把妻子這個圈撤去,環弟兄畫一個圈;但鄰人在圈之外,又要說我徇私,於是把弟兄這個圈撤去,環鄰人畫一個圈,但國人在圈外,又說我徇私,於是把鄰人這個圈撤去,環國人畫一個圈;但他國人在圈外,又要說我徇私,這只好把本國人這個圈撤了,環人類畫一個大圈,才可謂之公。但還不能謂之公。假使世界上動植礦都會說話,禽獸一定說:你們人類為甚麽要宰殺我們?未免太自私了!草木問禽獸道:你為甚麽要吃我們?你也未免自私。泥土沙石問木道:你為甚麽要吸取我的養料?你草木未免自私。並且泥土沙石可以問地心道:你為甚麽把我們向你中心牽引?你地心也未免自私。地球又問太陽道:你為甚麽把我向你牽引?你未免自私。太陽又可問地球道:我牽引你,你為甚麽不攏來!時時想向外逃走,並且還暗暗的牽引我?你也未免自私。再反過來說:假令太陽怕地球說他徇私,他不牽引地球,地球也不知飛向何處去了。地心怕泥土沙石說他徇私,也不牽引了,這泥土沙石,立即灰飛而散,地球也就立即消滅。

我們從上項推論,繪圖如丙,就可得幾個要件如下:

⑴遍世界尋不出公字。通常所謂公,是畫了範圍的,範圍內人謂之公,範圍外人,仍謂之私。

⑵人心之私,通於萬有引力,私字除不掉,等於萬有引力之除不掉,如果除掉了,就會無人類,無世界。無怪宋儒去私之說,行之不通。

⑶我們討論人性善惡問題,曾繪出甲乙兩圖,說:“心理的現象,與磁場相象,與地心引力相像。”現在討論私字,繪出丙圖,其現象仍與甲乙兩圖相合。所以我們提出一條原則:“心理變化,循力學公例而行”,想來不會錯。

我們詳玩丙圖,中心之我,仿佛一塊磁石,周圍是磁場,磁力之大小,與距離成反比例。孟子講的差等之愛,是很合天然現象的。墨子講兼愛,只畫一個人類的大圈,主張愛無差等,內面各小圈俱無之,宜其深為孟子駁斥。

墨子志在救人,摩頂放踵以利天下。楊朱主張為我,叫他拔一毛以利天下,他都不肯。在普通人看來,墨子的品格,宜乎在楊朱之上,乃孟子曰:“逃墨必歸於楊,逃楊必歸於儒。”認為楊子在墨子之上,去儒家為近,豈非很奇的事嗎?這正是孟子的卓見,我非宜下細研究。

凡人在社會上做事,總須人己兩利,乃能通行無礙。孔孟的學說,正是此等主張。孔子所說:“己立立人,己達達人。”《大學》所說:“修齊治平。”孟子所說:“王如好貨,與民同之。”“王如好色,與民同之”等語,都是本著人己兩利的原則立論。叫儒家損人利己,固然絕對不做,就叫他損己利人,他也認為不對。觀於孔子答宰我“井有人焉”之問,和孟子所說“君視臣如草芥,則臣視君如寇仇”等語,就可把儒家真精神看出來,此等主張,最為平正通達。墨子摩頂放踵以利天下,舍去我字,成為損己利人之行為,當然為孔門所不許。

楊子為我,是尋著了中心點,故孟子認為他的學說,高出墨子之上。楊子學說中最精粹的,是“智之所貴,存我為貴;力之所賤,侵物為賤”四語(見《列子》)。他知道自己有一個我,把他存起;同時知道,他人也有一個我,不去侵犯他。這種學說,真是精當極了,然而尚為孟子所斥,這是甚麽道理呢?因為儒家的學說,是人己兩利,楊子只做到利己而無損於人,失去人我之關聯。孔門以仁字為主,仁字從二人,是專在人我間做工作,以我之所利,普及於人人。所以楊子學說,亦為孟子所斥。

我因為窮究厚黑之根源,造出甲乙丙三圖,據三圖以評判各家之學說,就覺得若網在綱,有條不紊了。即如王陽明所講的“致良知”,與夫“知行合一”,都可用這圖解釋。把圖中之我字作為一塊磁石,磁性能相推用引,是具有離心向心兩種力量。陽明所說的良知,與孟子所說的良知不同:孟子之良知,指仁愛之心而言,是一種引力;陽明之良知,指是非之心而言,是者引之使近,非者推之使遠,兩種力量俱具備了的。故陽明的學說,較孟子更為圓通。陽明所謂致良知,在我個人的研究,無非是把力學原理應用到事事物物上罷了。

王陽明講“知行合一”,說道:“知是行的主意,行是知的工夫;知是行之始,行是知之成。”這個道理,用力學公例一說就明白了。例如我聞友人病重想去看他,我心中這樣想,即是心中發出一根力線,直射到友人方面。我由家起身,走到病人面前,即是沿著這根力線一直前進。知友人病重,是此線之起點,走到病人面前,是此線的終點,兩點俱一根直線上,故曰:“知行合一”。一聞友病,即把這根路線畫定,故曰“知是行的主意”。畫定了,即沿著此線走去,故曰:“行是知的工夫。”陽明把明德親民二者合為一事,把博學、審問、慎思、明辨、篤行五者合為一事,把格致誠正、修齊治平八者合為一事,即是用的這個方式,都是在一根直線上,從起點說至終點。

王陽明解釋《大學。誠意章》“如好好色,如惡惡臭”二句,說道:“見好色屬知,好好色屬行。只見好色時,已自好了,不是見後又立個心去好。聞惡臭屬知,惡惡臭屬行。只聞惡臭時,已自惡了,不是聞後別立一個心去惡。”他這種說法,用磁電感應之理一說就明白了。異性相引,同性相推,是磁電的定例。能判別同性異性者知也,推之引之者行也。我們在講室中試驗,即知磁電一遇異性,立即相引,一遇同性,立即相推,並不是判定同性異性後,才去推之引之,知行二者,簡直分不出來,恰是陽明所說“即知即行”的現象。

歷來講心學者,每以鏡為喻,以水為喻,我們用磁電來說明,尤為確切。倘再進一步,說:“人之性靈,與地球之磁電同出一源。”講起來更覺圓通。人事與物理,就可一以貫之。科學家說:“磁電見同性自然相推,見異性自然相引。”王陽明說:“凡人見父自然知孝,見兄自然知弟。”李宗吾說:“小孩見母親口中有糕餅,自然會取來放在自己口中,在母親懷中吃乳吃糕餅,見哥哥近前來,自然會推他打他。”像這樣的講,則致良知也,厚黑學也,就成為一而二,二而一了。

萬物有引力,萬物有離力,引力勝過離力,則其物存,離力勝過引力,則其物毀。目前存在之物,都是引力勝過離力的,故有“萬有引力”之說。其離力勝過引力之物,早已消滅,無人看見,所以“萬有離力”一層,無人註意。地球是現存之物,故把外面的東西向內部牽引;心是現存之物,故把六塵緣影向內部牽引。小兒是求生存之物,故見外面的東西,即取來放入自己口中;人類是求生存之物,故見有利之事,即牽引到自己身上。我們曠觀宇宙,即知天然現象,無一不是向內部牽引,地球也,心也,小兒也,人類也,將來本是要由萬有離力的作用,消歸烏有的,但是未到消滅的時候,他那向內牽引之力,無論如何是不能除去的。宋儒去私之說,等於想除去地心吸力,怎能辦得到?只好承認其私,提出生存二字為重心,人人各遂其私,使人人能夠生存,天下自然太平。此鄙人之厚黑學所以不得不作,閱者諸君所以不得不研究也。

人人各遂其私,可說是私到極點。也即是公到極點。楊朱的學說,即是基於此種學理生出來的。他說道:“智之所貴,存我為貴”,即是“各遂其私”的說法;同時他又恐各人放縱其私,妨害他人之私,所以跟著即說:“力之所賤,侵物為賤。”這種學說,真是精當極了,施之現今,最為適宜,我們應當特別闡揚。所以研究厚黑學的人,同時應當研究楊朱的學說。楊氏之學,在吾道雖為異端,然亦可借證,對鈍根人不能說上乘法,不妨談談楊朱學說。

地球是一個大磁石,磁石本具有引之推之兩種力量,其被地球所推之物,已不知推到何方去了,出了我們視覺之外,只能看見他引而向內的力量,看不出推而向外的力量,所以只能說地球有引力,不能說地球有推力。人心猶如一塊磁石,是具備了引之推之兩種力量,由這兩種力相推相引,才構成一個社會,其組織法,絕像太空中眾星球之相推相引一般。人但知人世相賊相害,是出於人心之私。不知人世相親相愛,也出於人心之私,人但知私心擴充出來,可以造成戰爭,擾亂世界和平;殊不知人類由漁獵,而游牧,而農業,而工商業,造成種種文明,也由於一個私字在暗中鼓蕩。斯義也,彼程朱諸儒,烏足知之!此厚黑學所以為千古絕學也。

厚黑二字,是從一個私字生出來的,不能說他是好,也不能說他是壞,這就是我那個同學朋友謝綬青跋《厚黑學》所說的:“如利刃然,用以誅盜賊則善,用以屠良民則惡,善與惡何關於刃,故用厚黑以為善則為善人,用厚黑以為惡,則為惡人……”我發明厚黑學,等於瓦特發明蒸汽,無施不可。利用蒸汽,造成火車,駕駛得法,可以日行千裏,駕駛不得法,就會跌下巖去。我提出“厚黑救國”的口號,就是希望司機生駕駛火車,向列強沖去,不要向前日朝巖下開,也不要在街上橫沖直撞,碾死行人。

物質不滅,能力不滅,這是科學家公認的定律。吾人之性靈,算是一種能力,請問:其生也從何而來,其死也從何而去,豈非難解的問題嗎?假定:吾人之性靈,與地球之磁電,同出而異名,這個問題,就可解釋了。其生也,地球之物質,變為吾身之毛發骨血,同時地球之磁電,變為吾之性靈;其死也,毛發骨血,退還地球,仍為泥土,是謂物質不滅。同時性靈退還地球,仍為磁電,是謂能力不滅。我們這樣的解釋,則昔人所謂“浩氣還太虛”,所謂“天地有正氣,下為河岳,上為日星,於人曰浩然”,所謂“自其不變者而觀之,則物與我皆無盡也?”種種說法,就不是得空談了。倘有人問,靈魂是否存在?我們可以說:“這是在各人的看法:吾人一死,此身化為泥土,性靈化為磁電,可謂之靈魂消滅。然吾身雖死,物質尚存,磁電尚存,即謂之靈魂尚存,亦無不可。”性靈者吾人之靈魂也,磁電者地球之靈魂也,性靈與磁電,同出一源。我所繪甲乙丙三圖,即基於此種觀察生出來的,是為厚黑哲學的基礎。至於實際的真理是否如此,我不知道,我只自己認為合理,就寫出來,是之謂宗吾。

我雖講厚黑學,有時亦涉獵外道諸書,一一以厚黑哲理繩之。佛氏說:佛性是不生不滅,不增不減,無邊際,無終始;楞嚴七處征心,說心不在內,不在外,不在中間。我認為吾人之性靈,與地球之磁電,同出而異名,則佛氏所說,與太空磁電何異?佛說:“本性圓融,周遍法世。”又說:“非有非無。”推此與磁電中和現象何異?黃宗羲著《明儒學案》自序,開口第一句曰:“盈天下皆心也。”高攀龍自序為學之次弟雲:“程子謂:‘心要在腔子裏’,不知腔子何所指,果在方寸間否耶?覓註不得,忽於小學中見其解曰:‘腔子猶言身子耳’,以為心不專在方寸,渾身是心也。”我們要解釋黃高二氏之說,可假定宇宙之內,有一致靈妙之物,無處不是灌滿了的。就其灌滿全身軀殼言之,名之曰心,就其灌滿宇宙言之,名之曰磁電,二者原是二而一,一而二的。佛氏研究心理,西人研究磁電,其途雖殊,終有溝通之一日。佛有天眼通,天耳通,能見遠處之物,能聞遠處之語。西人發明催眠術,發明無線電,也是能見遠處之物,能聞遠處之語,這即二者溝通之初基。

我們把物質的分子加以分析,即得原子,把原子再分析,即得電子。電子是一種力,這是科學家業已證明了的。我們的身體,是物質集合而成,也即是電子集合而成。身與心本是一物,所以我們心理的變化,逃不出磁電學的規律,逃不脫力學的規律。

人類有誇大性,自以為萬物之靈,仿佛心理之變化,不受物理學的支配。其實只能說,人是物中之較高等者,終逃不出物理學的大原則。我們試驗理化,溫度變更或參入他種藥品,形狀和性質均要改變。吾人遇天氣大熱,心中就煩燥,這是溫度的關系。飲了酒,性情也會改變,這是參入一種藥品,起了化學作用。從此等地方觀察,人與物有何區別?故物理學中的力學規律,可適用到心理學上。

王陽明說“知行合一”,即是“思想與行為合一”。如把知字改作思想二字,更為明了。因為人的行為,是受思想的支配,所以觀察人的行為,即可窺見其心理,知道他的心理,即可預料其行為,古人說:“誠於中,形於外。”又說:“中心達於面目。”又說:“根於心,見於面,盎於背,施於四體。”這都是心中起了一個念頭,力線一發動,即依著直線進行的公例,達於面目,跟著即見於行事了。但有時心中起了一個念頭,竟未見諸實行,這是甚麽緣故呢?這是心中另起一種念頭,把前線阻住了,猶如我起身去看友人之病,行至中途,因事見阻一樣。

陽明說的“知行合一”,不必定要走到病人面前才算行,只要動了看病人的念頭,即算行了。他說:“見好色屬知,好好色屬知。”普通心理學,分知、情、意三者,這“好好色”,明明是情,何以謂之行呢!因為一動念,這力線即註到色字上去了,已經是行之始,故陽明把情字看作行字。他說的“知行合一”,可說是“知情合一”。

人心如磁石一般。我們學過物理,即知道:凡是鐵條,都有磁力,因為內部分子淩亂,南極北極相消,才顯不出磁力來。如用磁石在鐵條上引導一下,內部分子,南北極排順,立即發出磁力。我國四萬萬人,本有極大的力量,只因內部淩亂,致受列強的欺淩。我們只要把內部力線排順,四萬萬人的心理,走在同一的線上,發出來的力量,還了得嗎?問:內部分子,如何才能排順?我說:你只有研究厚黑學,我所寫的《厚黑叢話》,即是引導鐵條的磁石。

我國有四萬萬人,只要能夠聯為一氣,就等於聯合了歐洲十幾國。我們現受日本的壓迫,與其哭哭啼啼,跪求國聯援助,跪求英美諸國援助,毋寧哭哭啼啼,跪求國人,化除意見,協助中央政府,先把日本驅逐了,再說下文。人問:國內意見,怎能化除?我說:你把厚黑學廣為宣傳,使一般人了解厚黑精義及厚黑學使用法,自然就辦得到了。

我發明厚黑學,一般人未免拿來用反了,對列強用厚字,搖尾乞憐,無所不用其極;對國人用黑字,排擠傾軋,無所不用其極,以致把中國鬧得這樣糟。我主張翻過來用,對國人用厚字,事事讓步,任何氣都受,任何舊帳都不算;對列強用黑字,凡可以破壞帝國主義者,無所不用其極,一點不讓步,一點氣都不受,一切舊帳,非算清不可。然此非空言所能辦到,其下手方法,則在調整內部,把四萬萬根力線排順,根根力線,直射列強,這即是我說“厚黑救國”。

人問我:對外的主張如何?我說:我無所謂主張,日本是入室之狼,俄國是當門之虎,歐美諸強國,是宅左宅石之獅豹,請問諸君,處此環境,室內人當如何主張?

世界第二次大戰,迫在眉睫,有主張聯英美以抗日本的,有主張聯合日本以抗俄國的,又有主張如何如何的,若以我的厚黑哲學推論之,都未免錯誤。我寫的《厚黑叢話》第二卷內面,曾有“黑厚國”這個名詞,邇來外交緊急,我主張將“厚黑國”從速建立起來,即以厚黑教主兼充厚黑國的國王,將來還要欽頒厚黑憲法。此時東鄰日本,有甚麽水鳥外交、啄木外交,我先把我的厚黑外交提出來,同我的厚黑弟子討論一下:

我們學物理化學,可先在講室中試驗。惟有國家這個東西,不能在講室中試驗,據我看來,還是可以試驗,現在五洲之中,各國林立,諸大強國,互相競爭,與我國春秋戰國時代是一樣的。我們可以說:現在的五洲萬國,是春秋戰國的放大形,當日的春秋戰國,即是我們的試驗品。

春秋戰國,賢人才士最多,他們研究出來的政策,很可供我們的參考。那個時候,共計發生兩大政策:第一是春秋時代,管仲“尊周攘夷”的政策。第二是戰國時代,蘇秦“聯六國以抗強秦”的政策。自從管仲定下“尊周攘夷”的政策,齊國遂崛起為五霸之首;後來晉文稱霸,也沿襲他的政策;就是孔子修春秋,也不外“尊周攘夷”的主張。這個政策,很值得我們的研究。戰國時,蘇秦倡“聯六國以抗強秦”之議,他的從約成功,秦人不敢出關者十五年,這政策,更值得研究。我國現在情形,既與春秋戰國相似,我主張把管仲、蘇秦的兩個法子融合為一,定為厚黑國的外交政策。管仲的政策,是完全成功的,蘇秦的政策,是始而成功,終而失敗。究竟成功之點安在?失敗之點安在?我們可以細細討論。

春秋時,周天子失了統馭能力,諸侯互相攻伐,外夷乘間侵入,弱小國很受蹂躪,與現在情形是一樣的。楚國把漢陽諸姬滅了,還要問鼎中原,與日本滅了琉球、高麗,進而占據東北四省,進而占據平津,是一樣的。那個時候,一般人正尋不著出路,忽然跳出一個大厚黑家,名曰管仲,霹靂一聲,揭出“尊周攘夷”的旗幟,用周天子的名義驅逐外夷,保全弱小國家的領土,大得一般人的歡迎。他的辦法,是九合諸侯,把弱小民族的力量集中起來,向外夷攻打,伐山戎以救燕,伐狄以救衛邢。這是用一種合力政策,把外夷各個擊破。以那時國際情形而論,楚國是第一強國,齊雖泱泱大國,但經襄公荒淫之後,國內大亂。桓公即位之初,長勺之戰,連魯國這種弱國都戰不過,其衰弱情形可想。召陵之役,竟把楚國屈伏,全由管仲政策適宜之戰。我國在世界弱小民族中,弱則有之,小則未也,絕像春秋時的齊國,天然是盟主資格。當今之世,“管厚黑”覆生,他的政策,一定是:“擁護中央政府,把全國力量集中起來,然後進而聯合弱小民族,把全世界力量集中起來,向諸大強國攻打。”基於此種研究,我國當九一八事變之後,早就該使下厚黑學,退出國際聯盟,另組一個“世界弱小民族聯盟”,與那個分贓集團的國聯成一個對抗形勢,由我國出來,當一個齊桓公,領導全世界被壓迫民族,對諸大強國奮鬥。

到了戰國,國際情形又變,齊楚燕趙韓魏秦,七雄並立,周天子已經扶不起來,紙老虎成了無用之物,尊周二字,說不上了。秦楚在春秋時,為夷狄之國,到了此時,攘夷二字更不適用。七國之中,秦最強,犖芎跤脅⑼塘國之勢,於是第二個大厚黑家蘇秦,挺身出來,倡議聯合六國,以抗秦國,即是聯合眾弱國,攻打一強國,仍是一種合力政策,可說是“管厚黑政策的變形”。基於此種研究,我們可把日俄英美法意德諸國,合看為一個強秦,把全世界弱小民族看作六國,當然組織一個“弱小民族聯盟”,以與諸強國周旋。

諸君莫把蘇秦的法子小視了,他是經過引錐刺股的工夫,揣摹期年,才研究出來。他這個法子,含有甚深的學理。他讀的是太公陰符,陰符是道家之書。古陰符不傳,現行的陰符,是偽書。我們既知是道家之書,就可借老子的《道德經》來說明。《老子》一書,包藏有很精深的厚黑原理。戰國時厚黑大家文種、範蠡,漢初厚黑大家張良、陳平等,都是從道家一派出來的。管子之書,《漢書。藝文志》列入道家,所以管仲的內政外交,暗中以厚黑二字為根據。鄙人發明厚黑學,進一步研究,創一條定理:“心理變化,循力學公例而行。”還讀老子之書,就覺得處處可用力學公例來解釋,將來我講“中國學術”時,才來逐一說明。此時談厚黑外交,談到蘇秦,我只能說,蘇大厚黑的政策,與老子學說相合,與力學公例相合。

老子曰:“天之道,其猶張弓歟?高者抑之,下者舉之,有餘者損之,不足者補之。”這明明是歸到一個平字上。力學公例,兩力平衡,才能穩定。水不平則流,人不平則鳴。蘇秦窺見這個道理,游說六國,抱定一個平字立論,與近世孫中山學說相合。他說六國,每用“寧為雞首,無為牛後”和“稱東藩,築帝宮,受冠帶,祠春秋”一類話,激動人不平之氣。孫中山說:中國人,連高麗、安南等亡國人都不如,位置在“殖民地”之下,當名曰“次殖民地”。其論調是一樣的,無非是求歸於平而已。蘇秦的對付秦國的法子,是“把六國聯合起來,秦攻一國,五國出兵相救”。此種辦法,合得到克魯泡特金“互助”之說。秦雖強,而六國聯合起來,力量就比他大,合得到達爾文“強權競爭”之說。他把他的政策定名為“合縱”,更可尋味。齊楚燕趙韓魏六國,發出六根力線,取縱的方向,向強秦攻打,明明是力學上的合力方式。他這個法子,較諸管仲政策,含義更深,所以必須揣摹期年,才研究得出來。他一研究出來,自己深信不疑地說道:“此真可以說當世之君矣。”果然一說就行,六國之君,都聽他的話。《戰國策》曰:“當此之時,天下之大,萬民之眾,王侯之威,謀臣之權,皆決於蘇秦之策。”又曰:“廷說諸侯之王,杜左右之口,天下莫之能抗。”你想:戰國時候,百家爭鳴,是學術最發達時代,而蘇厚黑的政策,能夠風靡天下,豈是莫得真理嗎?

管蘇兩位大厚黑家定下的外交政策。形式雖不同,裏子是一樣的,都是合眾弱國以攻打強國,都是合力政策,然而管仲之政策成功,蘇秦之政策終歸失敗,縱約終歸解散,其原因安在呢?管仲和蘇秦,都是起的聯軍,大凡聯軍,總要有負責的首領。唐朝九節度相州之敗,中有郭子儀、李光弼諸名將,卒至潰敗者,就由於莫得負責的首領。齊國是聯軍的中堅分子,戰爭責任,一肩擔起,其他諸國,立於協助地位。六國則彼此立於對等地位,不相統轄,缺乏重心。蘇秦當縱約長,本然是六國的重心,無奈他這個人,莫得事業心,當初只因受了妻不下機,嫂不為炊的氣,才發憤讀書,及佩了六國相印,可以驕傲父母妻嫂,就志滿意得,不覆努力。你想當首領的人,都這個樣子,怎能成功?假令管大厚黑來當六國的縱約長,是決定成功的。

蘇秦的政策,確從學理上研究出來,而後人反鄙視之,其故何也?這只怪他早生了二千多年,未克覆領教李宗吾的學說。他陳書數十篋,中間缺少了一部《厚黑叢話》,不知道“厚黑為裏,仁義為表”的法子。他游說六國,純從利害上立論,赤裸裸的把厚黑表現出來,忘卻在上面糊一層仁義,所以他的學說,就成為邪說,無人研究,這是很可惜的。我們用厚黑史觀的眼光看去,他這個人,學識有餘,實行不足,平生事跡,可分兩截看:從刺股至當縱約長,為一截,是學理上之成功;當縱約長以後,為一截,是實行上之失敗。前一截,我們當奉以為師;後一截,當引以為戒。

我們把春秋戰國外交政策研究清楚了,再來研究魏蜀吳三國的外交政策。三國中,魏最強,吳、蜀俱弱。諸葛武侯,在隆中,同劉備定的大政方針,是東聯孫吳,北攻曹魏,合兩弱國以攻一強國,仍是蘇大厚黑的法子。史稱:孔明自比管、樂。我請問讀者一下:孔明治蜀,略似管仲治齊,自比管仲,尚說得去,惟他平生政績,無一點與樂毅相似,以之自比,是何道理?這就很值得研究了。考之《戰國策》:燕昭王伐齊,是合五國之兵,以樂毅為上將軍。他是聯軍的統帥,與管仲相桓公,帥諸侯之兵以攻楚是一樣。燕昭王欲伐齊,樂毅獻策道:“夫齊霸國之餘教,而聚勝之遺事也,閑於兵甲,習於戰攻,王若欲攻之,則必舉天下而圖之。”因主張合趙楚魏宋以攻之。孔明在隆中,對劉先帝說道:“曹操已擁百萬之眾,挾天子以令諸侯,此誠不可與爭鋒。”因主張:西和諸戎,南撫夷越,東聯孫權,然後北伐曹魏,其政策與樂毅完全一樣。樂毅曾奉昭王之命,親身赴趙,把趙聯好了,再合楚魏宋之兵,才把齊打破。孔明奉命入吳,說和孫權,共破曹操於赤壁,其舉動也是一樣,此即孔明自比樂毅所由來也。至於管仲糾合眾弱國,以討伐最強之楚,與孔明政策相同,更不待言。由此知孔明聯吳伐魏的主張,不外管仲、樂毅的遺策。

東漢之末,天子失去統馭能力,群雄並起,與春秋戰國相似。孔明隱居南陽時,與諸名士討論天下大勢,大家認定:曹操勢力最強,非聯合天下之力,不能把他消滅,希望有春秋時的管仲和戰國時的樂毅這類人才出現。於是孔明遂自許:有管仲、樂毅的本事,能夠聯合群雄,攻打曹魏。這是所謂“自比管樂”了。不過古史簡略,只記“自比管仲樂毅”一句,把他和諸名士的議論概行刪去了,及到劉先帝三顧草廬時,所有袁紹、袁術、呂布、劉表等,一一消滅,僅剩一個孫權,所以隆中定的政策,是東聯孫吳,北攻曹魏。這種政策,是同諸名士細細討論過的,故終身照著這個政策行去。

“聯合眾弱國攻打強國”的政策,是蘇秦揣摹期年研究出來的,是孔明隱居南陽,同諸名士討論出來的,中間含有絕大的道理。人稱孔明為王者之才,殊不知:孔明澹泊寧靜,頗近道家,他生平所讀的,是最粗淺的兩部厚黑教科書,第一部是《韓非子》,他治國之術,純是師法申韓,曾手寫申韓以教後主,申子之書不傳,等我講厚黑政治時再談。第二部是《戰國策》,他的外交政策,純是師法蘇秦。《戰國策》載:蘇秦說韓王曰:“臣聞鄙諺曰:‘寧為雞口,無為牛後。’今大王西面交臂而臣事秦,何以異於牛後乎?”韓王忿然作色,攘臂按劍,仰天太息曰:“寡人雖死,必不能事秦。”《三國志》載:孔明說孫權,叫他案兵束甲,北面降曹,孫權勃然曰:“吾不能舉全吳之地,十萬之眾,受制於人!”我們對照觀之,孔明的策略,豈不是與蘇厚黑一樣?

“聯眾弱國,攻打強國”的政策,非統籌全局從大處著眼看不出來。這種政策,在蜀只有孔明一人能了解,在吳只有魯肅一人能了解。魯肅主張舍出荊州,以期與劉備聯合,其眼光之遠大,幾欲駕孔明而上之。蜀之關羽,吳之周瑜,呂蒙、陸遜,號稱英傑,俱只見著眼前小利害,對於這種大政策全不了解。劉備孫權有相當的了解,無奈認不清,拿不定,時而聯合,時而破裂,破裂之後,又覆聯合。最了解者,莫如曹操。他聽見孫權把荊州借與劉備,二人實行聯合了,正在寫字手中之筆都落了。其實孫劉聯合,不過抄寫蘇厚黑的舊文章,曹操是千古奸雄,聽了都要心驚膽戰,這個法子的厲害,也就可想而知了。

從上面的研究,可得一結論曰:“當今之世,諸葛武侯覆生,他的政策,決定是:退出國聯,組織世界弱小民族聯盟,向諸大強國進攻。”

我們倡出“弱小民族聯盟”之議,聞者必惶然大駭,以為列強勢力這樣的大,我們組織弱小民族聯盟,豈不觸列強之怒,豈不立取滅亡?這種疑慮,是一般人所有的。當時六國之君,也有這樣疑慮。張儀知六國之君膽怯,就乘勢恐嚇之,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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